相見爭如不見。

「囝仔嬰嬰睏，一瞑大一寸……」

嬰孩在母親的懷裡聽著她溫柔的嗓音，逐漸闔上眼睛，進入夢中。

不知人間險惡的童稚，總是讓人羨慕。

他站在窗外，看著屋內溫馨的景象，如此想著。

只可惜‥‥

片刻之後，他抱著嬰兒離開此地。

在他離去的背影後面，是滿地血跡的房屋，以及躺在大門前、心口被一劍貫穿的女子屍體。

他是收金買命的殺手，只認金銀、不問緣由。他這次的任務就是滅了這家人並將嬰孩交給雇主。他在任務完成後就拿著錢轉身離去。完全不理會身後抱著嬰孩的雇主似笑似哭的猙獰神情。

雇主走到屋子後方，對著一排無名墓大笑：「哈哈哈──我報仇了！仇人已誅，你們在黃泉之下可以瞑目了！！」

然後他低頭對懷中的嬰孩說：「你也會有這天！家破人亡的滋味如何？你大概作夢也想不到當年竟然會漏了我！」

「雖然不能在他們面前將你誅殺，以慰他們在天之靈，但是不要緊，用你的孩子來取代也同樣！」語畢，抬高雙手，竟是要將嬰孩活活摔死！

「我的孩子──！」此時，一名婦人突然冒出把嬰兒搶了過去，並緊緊護在懷中，「誰、誰敢動我孩子，我就與他拼命！」

雇主看著神情略顯瘋癲的婦人，一時心情複雜得說不出話來。

當年，他的兄嫂，也就是眼前的婦人帶年幼的他上街遊玩，雖然他們因此逃過滅門一劫，但當兄嫂看到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被斬腰的屍首後，就瘋了。

這麼多年以來，讓他支撐到如今的，就是復仇的念想和神智不清、需要照顧的兄嫂。

沉默許久後，他嘆口氣，「也罷……」

只是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仇人之子，沒什麼好忌憚的。能讓兄嫂開心，讓她扶養也好。至於這孩子能否在兄嫂的照顧下平安長大，就看他的運氣了。

也許是明白雇主已經不會再傷害孩子，婦人開心地哄起孩子：「囝仔嬰嬰睏，一瞑大一寸……」

沒人發現，嬰孩的雙眼自始至終都是微微睜開著。

所有的一切都映在那雙如黑水晶般剔透的眼瞳，也映在嬰孩的腦海中。

即使婦人受了刺激變得瘋癲，嬰孩竟也在她的養育下，平安健康的長大，如今，他已經到了弱冠之年。

已經從嬰兒成長為青年的他，不僅寡言少語，連表情都不太有變化。

從小到大，他不只想過一次，如果他和其他人一樣，記不住嬰孩時代的事情就好了。

每當雇主難得對他和藹以對、每次婦人笑著哄他，他都會這麼想。

只可惜，這世間往往沒有如果。

很多時候、很多事情都是一樣的……

為情、為仇，到了最後，已經分不清誰對誰錯。

所謂的江湖恩怨，說清了便是這般。

於是，

他用雇主一家的命，血祭親生父母。

用他自己的性命，償還婦人的養育之情。

最終，兩不相欠。

神清恍惚中，似乎聽見女子唱歌的嗓音和嬰兒哭鬧的聲音，聽著聽著，他笑了。

閉上眼，彷彿見到母親來接他了。

囝仔嬰嬰睏，一瞑大一寸……

（完）